作者：張夢玥
古代文獻(xiàn)中對裙常有“六破”“十二破”的記載?！杜f唐書·高宗本紀(jì)》中有：“靡費既廣，俱害女工。天后，我之匹敵，常著七破間裙，豈不知更有靡麗服飾?”唐代宗大歷六年(771)《禁大花綾錦等敕》規(guī)定：“竭鑿六破已上錦、獨窠(kē)文紗、四尺幅及獨窠吳綾、獨窠司馬綾等，并宜禁斷。”《新唐書·車服志》載：“流外及庶人不服綾、羅、縠(hú)、五色線、履。凡裥色衣不過十二破，渾色衣不過六破。”宋曾慥《類說》“五色裙”條有：“梁武帝造五色繡裙，加米(《說郛》本作‘朱’)繩珍珠為飾。隋煬帝作長裙十二破，名仙裙。”
根據(jù)日本正倉院藏紡織品殘片紋樣繪制的八彩暈繝花紋裙徐央繪
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，歷代史料里面提及間色衣裙時，都沒有單獨使用“破裙”一詞，反而是“數(shù)字+破”這個組合頻繁出現(xiàn)。
根據(jù)漢服研究者鉉姬的考證，“六破”“十二破”等概念，是指裙子的剪裁特征，所以要在“破”前加上數(shù)字。如果不知道一條裙子經(jīng)過幾次剪裁而成，那么可以籠統(tǒng)地稱呼為“多破裙”。
縱觀隋唐婦女裝束，以齊胸長裙為主流，其中又以多破裙占比最大。無論是文獻(xiàn)、陶俑還是考古發(fā)掘的實物，都可看出多破裙是唐朝姐妹的“白月光”“朱砂痣”。
著陌腹的隋朝樂舞俑側(cè)面圖 作者攝于河南博物院
長款多破裙瞬間顯瘦“二十斤”
唐代的多破裙樣式繁多，有長款的，有短款的;褶有稀疏的，也有密集的，可謂繽紛多彩、風(fēng)姿搖曳。
長款的多破裙，展開來看，就是把一條條裁開的布條上下顛倒之后縫合在一起，上窄下寬，圍合穿著。這樣的裙子，比起褶裙來說，更貼合胸腹、更顯身材，裙擺更大、更方便起舞時轉(zhuǎn)圈圈。從視覺效果看，穿上長款多破裙后瞬間顯瘦“二十斤”。不管在古代還是現(xiàn)代，頎長窈窕的身材都是女孩子共同的追求。
在那個沒有縫紉機(jī)的時代，衣服全靠人手縫，這樣細(xì)密的長款間色多破裙，顯然靡費人工、鋪張浪費，以至驚動了唐高宗，他下詔申斥，禁止制作。
從陜西禮泉唐韋貴妃墓、燕妃墓等處出土的壁畫來看，長裙有紅白相間、黑白相間、綠白相間，配色精美。初唐到武周時期流行這種細(xì)密的間色裙，后面一些時候，裙子雖依舊為細(xì)條拼接，但流行的是同色裙，而不再是間色裙。多破裙的豎向裁片加上齊胸裙的長度，使裙子整體具有一氣呵成的流暢美，令其在女性整體造型中占據(jù)了一半以上的比例。為了達(dá)到“飄搖兮若流風(fēng)之回雪”(東漢曹植《洛神賦》)的效果，裙料勢必要選擇柔順飄逸的絲織品，如綾、紗等。
在穿著方法上，長裙通常是通過圍合的方式穿著，一般在腰部纏繞一圈半就足夠，不會露出里面的衣裳，也可以多纏繞幾圈，旋轉(zhuǎn)起來時，下擺呈現(xiàn)出層層疊疊的樣式，煞是好看。
對大擺裙的追求無止境
對于女性來說，靜態(tài)要美，行走坐臥之間依然要美。在此要求的基礎(chǔ)上，布料裁得更細(xì)、拼得更多、下擺更加寬大的扇形多破裙就誕生了。
愛美的女子，對大擺裙的追求是無止境的?？脊艑W(xué)家在新疆吐魯番發(fā)現(xiàn)了一條由八片裁片拼接而成的多破裙，讓我們得以見到它的美貌。裙片從六片增加到八片，裙子寬度加寬，圍合的程度也更深。
根據(jù)考古報告得知，這條出土的八片多破裙，面料是綾，而花紋是富麗堂皇的八彩暈繝(jiān)。八彩暈繝的“繝”，本意是指染纈產(chǎn)生的暈色效果，延展到紡織中，就是指將經(jīng)線按照色彩變化規(guī)律進(jìn)行排列而織造的花紋。八彩暈繝除了用于綾上，更常見的是在錦上采用。“錦上添花”這個成語中的“錦”一般都是虛指，但是對于唐朝的紡織品而言，是實實在在的客觀描述。新疆吐魯番阿斯塔那北區(qū)105號墓出土的一件暈繝錦，褐色彩條紋上就有提花裝飾。無獨有偶，青海都蘭熱水吐蕃墓出土過一件暈繝小花錦，也是在彩色條紋上面再織小花。這種緊密排列的彩色條紋和配色，即使在今天也不過時。
長款多破裙示意圖，根據(jù)陜西咸陽禮泉縣唐龍朔三年(663)新城長公主墓壁畫摹繪 王梓璇繪
多破裙幾乎成了唐風(fēng)的標(biāo)志
唐風(fēng)的齊胸裙很受現(xiàn)代漢服消費者的歡迎，唯一的問題是穿著時容易往下掉，于是漢服商家發(fā)明了“防掉神器”——肩帶，讓裙子通過帶子掛在肩膀上。其實，唐朝人早就這樣做了，在出土的文物、壁畫上經(jīng)?？梢钥吹缴泶Ъ鐜У亩嗥迫沟氖伺碛啊?/p>
除了長裙，還有一種半截圍裳，也叫陌腹，基本的裁制方式與長裙相同，也是多破裙的形制，只是更短、更窄。實際搭配時，穿在間色多破裙的外面，從后往前圍系，在身前并不重合交疊，系帶纏繞之后，在右側(cè)腋下系結(jié)并下垂。
唐朝的女孩子在穿衣自由上有著自己獨特的理解，她們并不滿足多破裙的常規(guī)做法，于是發(fā)明創(chuàng)造出一些頗具巧思的新鮮款式。比如有一種款式由交窬(yú)裁之后的裙片拼接而成，然后左右再各接一幅正幅裙片。“交窬”一詞最早出自北京大學(xué)藏秦簡《制衣》，是服裝剪裁術(shù)語。從漢裁的角度來說，是指按照一定角度將一塊布以斜線分割，并按直對直、斜對斜、直對斜的方式縫合，屬于正裁的一種。在穿著時，無論是向前圍合，還是向后圍合，裙子的一部分線條平整和緩，一部分線條呈放射狀，讓整個造型更加富于變化。
唐朝服飾留存下來的資料少之又少，以上介紹的款式僅僅是管中窺豹。即使如此，當(dāng)我們觀摩壁畫上、文物中的仕女們身穿曳地長裙的形象時，依然會不由自主地想起“裙拖六幅湘江水，鬢聳巫山一段云”(唐李群玉《同鄭相并歌姬小飲戲贈》)的吟誦絕句，想象出“荷葉羅裙一色裁，芙蓉向臉兩邊開”(唐王昌齡《采蓮曲》)的美麗畫面。多破裙幾乎成了唐風(fēng)的標(biāo)志，今天還有人直接使用豎條紋的布料來制作長裙，達(dá)到模擬多破裙的視覺效果。
作者系漢服學(xué)者，著有《漢服通論》《我在唐朝穿什么》等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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